僵尸少爷神奇小叮当(故事:她是尊贵知府千金,夫君却连纳三房妾室,留她独守一年空房)

作者:访客 时间:2023年08月20日 21:53:37 阅读数:2人阅读

僵尸少爷神奇小叮当(故事:她是尊贵知府千金,夫君却连纳三房妾室,留她独守一年空房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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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

我那混账丈夫又纳妾了。

婢女素水来告诉我此事时,我正在坐在敬风亭内喂鱼。细碎的鱼食浮在水面上,漾起一波水圈,个头肥硕的红鲤蜂拥而至,竞相争食,我瞅着其中那条通体雪白,头顶红色圆斑的丹顶锦鲤,无端地,便细笑出了声。

素水不解,嗔着声音问:“少夫人,你怎的还笑呀。”

我放下手中的碧壶,却不应她,素手指着那只混在红鲤之间的丹顶锦鲤问:“你可知,为何满池子红鲤,只放了这一条丹顶锦鲤?”

“奴婢不知。”

“不过是为了充当门面罢了。”我悠悠回道,目光逐渐沉了下去。

是了,我便如同这条丹顶锦鲤,不过是宁遂摆放在家,充当门面的物件罢了。

自打一年前入了宁府的门,我便不过是徒有虚名的宁家少奶奶。犹记大婚当夜,红烛落泪,绣阁绮罗香,我一身凤冠霞帔端坐于绣床之上,宁遂提着酒壶迈着醉步进来后,便也只是遥遥地看着我。

那时他亦是醉了,或还是清醒着,仰着头喝了一口酒,说道:“宋绮罗,娶你乃是无奈之举,不过是为安父母心。”说着,他便拾起桌上瓷盘里的花生,捏碎了壳:“我知你也厌烦我,不如今后你我人前恩爱,人后互不干扰,如何?”

话音刚落,我便将盖头掀了下来,望着眼前翘着二郎腿,眉眼轻佻的男人,脸上闪过一丝嫌弃,便也只是定定地应了一声:“好。”

那一夜,宁遂抱着一床被褥在地上睡了一夜。

他也就老实了那一夜,自此后,便未曾夜憩过我的房间,时常流连于花柳酒巷,甚至还会带其他艺妓回来。于隔壁东阁摆好筵席,花灯美酒,夜夜笙歌。

新婚一个月后,我便以抱病为由,搬离了宁府,住进了宁遂在城东购置的宅院中,自此,任凭他寻花问柳也好,夜夜笙歌也罢。

眼不见才为净。

如此一待,我在寄香阁待了一年。

这一年内,宁遂纳了三房侍妾,我未曾见过那些侍妾生得什么模样,只是时常听得坊间笑谈,宁遂的那三房侍妾,个个生得美貌,比那原配不知强了多少倍。

我听了也不恼,毕竟我的确生得相貌平平,这些话,我早就在宁遂口中听过了。

若要细细算来,我跟宁遂的确算得上是青梅竹马,只不过是两小相厌。

我的父亲为一方知府,他的父亲是当地首富,彼此之间多年深交,那一年恰逢二位夫人各自诞下一儿一女,于是便私下定了娃娃亲。

可打小,我跟宁遂便不大对付。

她是尊贵知府千金,夫君却连纳三房妾室,留她独守一年空房

只因七岁那一年,我染了一场水痘,卧床调养之时,宁夫人带着宁遂登门探望。原本宁遂是进不来我的房间的,但他调皮,趁下人不注意之时,偷偷溜进了我的闺房,然后看见了满脸水痘的我。

一见到我,他便满脸惊奇与嫌弃,指着我连连大笑:“丑姑娘——丑姑娘——”

我刚至髫年,也有了爱美的心思,那段时日母亲担心我多思,便一直不敢让我照镜子,我心知脸上不大好看,但被宁遂这般大喊大叫,我顿时难过极了,指着宁遂怒道:“你才丑!”

宁遂闻声一怔,脸色霎时变得不太好看了。他自小便生活在花团锦簇之中,人人夸他龙凤雏,品貌非凡。所以,他很自恋。而今遭我这般一说,他就较真了。

转身也不知从哪寻得一块铜镜,三作两步地走到我面前,将镜子置在我面前,指着铜镜急声道:“你看——到底你丑还是我丑?”

铜镜倒映出我那张红星点点的脸,同时也映出了宁遂那张俊俏的面容,少年瓷肤美目,两厢比较,我一时又羞又怒,“哇”地一声,便哭了。

可宁遂非但不安慰我,还努着嘴厌烦道:“别哭了,再哭就更丑了。”

我一气之下,猛地将镜子抢过来,摔置在地。

清脆的镜裂声响彻屋内,与此同时,还伴随着一声痛呼。宁遂抱着脚跌倒在地,他的脚边散落着碎裂的镜片。

好巧不巧地,就砸到了他的脚。

“咯咯咯……”

丫鬟们闻声鱼贯而入,便见我眨着泪眼,望着宁遂又哭又笑。

自此之后,我与宁遂的梁子便结下了。

若说弄伤他的脚不过是令他讨厌我三分,不久后,他便彻底讨厌我了。

缘由是他回家不久后也染上了水痘,而我高兴之余,还特地命人送了一块铜镜给他,掀开礼盒,赫然入眼的便是铜镜上三个大字“丑八怪”,映衬着宁遂那张斑斑点点的脸更加五彩斑斓了。

事后送礼的下人归来给我描述了此事,我为此笑了好几日。

2

其实,若要细细算来,年少时我与宁遂斗法,次次皆是我占上风。

不过自一年前我与他成婚后,我便再无心思与他相斗了。

有时他玩心来了,也会故意气我。譬如昨日倚红楼哪位花魁送了他一副字画,今日群芳阁哪位红颜又邀他品酒作曲,好不自在。然后故意啧啧一声,展开他的折扇,轻摇着道:“我看你久居深闺,实属无趣。不如我大发慈悲,明日带你出去逛逛?”

他倚靠着柱子,脸上挂着时有的轻浮,稀疏的黄昏映在那剑眉星目上,恰似午夜梦回的稀松月光。

我当真不想理他,冷冷地瞥了他一眼,哼了一声:“带妻子去逛窑子,也亏你想得出!”

他嫌我古板无趣,我嫌他轻浮荒唐。

两两相厌,却也相安无事地过了一年。

清闲日子过久了,我是万万没有料到,他的侍妾会来寻衅闹事。

这一日,秋意盎然,落叶纷飞,窗柩上立着一只画眉,舒展着翅膀。

屋内,我正在试着裁缝刚送来的新衣裳,青碧色的烟纱,是我最喜欢的样式。

刚一换上,屋外就传来一阵喧闹声,隔窗望去,遥遥地便见老妪正在拦住一名衣着精致的女子,那人来势汹汹,老妪招架不住,不一会儿,人就径直要冲进来。

见状,我赶紧走了出去。

甫一出门,在板桥迎面就撞上了那名女子。

她生得极为美艳,一抹艳丽的朱唇格外显眼,见到我出来,她先是一怔,随即上下打量着我:“唷?这就是深居简出的少夫人啊?”

“我当是金屋藏娇呢,原来……”她捂住嘴,面带鄙夷的冷笑一声:“这上好的碧烟纱,当真是糟蹋了。”

“你胡说什么呢?”一旁的素水听不下去了,当即跳了出来:“哪里来的不要脸的幺蛾子,来咱这捣乱来了?”

美艳女子一听,美目怒睁,指着素水骂道:“你又是什么混账东西,胆敢在我面前放肆?”

说着,就挥起手掌要掴了下来。

掌风凛冽,来势汹汹。

蓦地,我伸手钳制住了她的手腕。她转而怒不可遏地瞪着我:“怎么?宁府的主子还不能打下人了?”

“主子?你是哪门子主子?”我反问。

她狠狠地抽出手:“我便是如今宁少最为宠爱的副室……”

话音尚未落地,随即“啪”地一声,我的手掌妥妥落在了她的脸上:“你自知是妾,又何必来放肆?”

我盯着眼前美艳却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容,收回手掌,垂眸慢条斯理地用手帕擦拭掌心:“今日,便让你见识何为宁家家法。”

美艳女子捂着面庞难以置信地瞪着我,那双漂亮的眸子似要将我生吞活剐一般。旋即她手掌旋入衣袖中,似乎要从中掏些什么出来。

蓦然,凭空传来一声怒吼:“宋——绮——罗——”

众人闻声抬头,便见一抹身影如疾风忽至眼前,他今日着了一身藏蓝衣袍,迎着秋日斜阳,一双含水的眸子怒意盎然。

见到来人,美艳女子霎时换了副脸面,立马眨了一滴泪,捏着手帕擦拭着:“环儿不过是来探望一下姐姐,怎知姐姐竟会如此……”

声色娇软,我见犹怜。

果不其然,下一刻,宁遂便将她揽入怀中轻声安慰了:“她素来性子暴戾,你还是少来为妙……”

光天化日之下,两人便开始你侬我侬了。

我属实受不了,眯着眼睛打量了半响。随即实相地走到一旁,弯身拾了一块石头,遥遥地朝他们身边的水塘扔去。

“扑通”一声,水溅三尺,尽数溅到他们的衣裙上。

这时节,若沾湿了裤袜,多少易感风寒吧?我如是想。

随即,不顾从粘腻中抽身震惊地二人:“这是我家,二位若想贪闺房之乐呢,还请移步哈。”

说完也不顾他二人震惊的眼神,转身潇洒离去。

3

宁遂定然是生气了。

不然也不会都出了府门,将那侍妾安抚好后,还折返来我这里。

彼时我刚出了口恶气,正乐哉乐哉地喝着一盅冰糖燕窝,清甜入口,神清气爽,连宁遂的到来也不知。

素才勺了一口入喉,抬眸就见一双长靴入目,沿着那身缀着锦云的长袍瞧去,是一张俊逸的脸。

“日子过得不错。”他冷不丁地开口道。

我一怔,鲜少见他一副正经模样,转而又了然,估摸着是要替那侍妾抱不平呢。

我索性放下碗,用手帕擦了擦:“是她先来闹的。”

“倒也不必打她。”语气尽是维护之意。

这事不提也罢,一提我也来气了。我不禁指了指自己的脸:“我若不打她,那巴掌便是落在我脸上了。”

旋即,我又低眉哼笑:“也是,哪能跟你的新欢比呢。”

话音刚落,本以为宁遂会反唇相讥,却不想听到了一阵笑声。

“宋绮罗,你是吃醋了?”

怎么会?

我微微一惊,方知自己失言了。

也不知他是否吃错药了,转眼竟恢复了以往的那副佻达,窗外斜阳折落进来,映着他眼底熠熠生辉。

我不禁暗骂这人喜怒无常,还是逞着性子道:“怎么着我也是宁府的少夫人,自然不能被侍妾踩在头上。”

“你若还有些许良心,今后就管好她们,莫要来叨扰我。”

听着我一阵埋怨,宁遂反倒不生气了,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:“夫人说的是。”

他语气温柔,一时之间,我竟语塞了,只觉得今日莫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的。

静然之间,宁遂才想起什么似的:“再过些日子是娘的生辰,你记得回来一趟。”

说完,他转身离开。走了两步,又回首嘱咐道:“今后她们再来闹你,告诉我便是。”

告诉你又如何,还能替我主持公道?我暗忖了一句,没有说出口。

反倒是一旁的素水望着他的身影叹道:“其实,少爷对您还是挺好的。”

“好,哪里好了?”我反问。

“不过是一贯风流讨女人欢心惯了,刚刚不还帮着那女人凶我么?”

话虽如此,当夜我却零星做了一些杂乱的梦,梦里梦外是旧日年少时的场景。

若真论起来,素水说的没错。

虽然我与宁遂打小不对付,他处处欺负我,但也的确处处维护过我。

犹记幼时我贪玩打碎了爹爹的一尊稀缺砚台,是一旁的宁遂颇有义气地替我顶了罪,随后就被他的爹拎回去胖揍了一顿。

又或是那一年我家忽遭祸事,朝廷罪责判下来之前,暗中得了消息的宁家义不容辞地提前履了婚约,才让我免遭流放之苦。

……

往事种种,似梦非梦,夜中辗转,不觉中竟是泪已千行。

4

次日,我是肿着眼睛醒来的。

醒来后我就吩咐素水备了些衣物和礼品,唤了马车往宁府去了。

秋意渐深,旋风急舞,马蹄跨过街巷中,最终,停在了一座气派的府邸前。

进府时,素水欲唤人去通报管家,却是被我拦住了。

我无意大张旗鼓,悄然进府后,入了先前居住的菘宁阁,方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换了副光景。

庭院间芳草衰败,长廊破旧,栏漆脱落,俨然一副破落景色。就连那原本宽敞的房内,都摆满了许多杂物。

素水见状气极,连忙唤了老管家,嚷着要请老夫人主持公道才行。

老管家却不急不忙,假意训斥了其他下人几句,又道是前些时日新嫁的三姨娘随嫁太多,院内无处摆放,才放到这闲置的院内来了。

到底是老狐狸,三言两语就撇清了自个的关系。

我笑了笑,无意多言,要他吩咐些人打扫,将那些个杂物遣还给那三姨娘处便是了。

收拾妥当后,我就去给宁老夫人请安了。

一路上,素水有些不甘,说我贵为正夫人,却被府上人如此怠慢,实在可恶。

“待会我就要向老夫人告状!”

她咬牙切齿,似下一刻就想出口恶气一般。

我瞅着她轻笑:“说到底,这宁府还是姓宁,只要宁遂怠慢我,宁家就会怠慢。”

至于这少夫人头衔,不过是一纸空谈。

只是这一刻我未曾料到,幼时素来疼爱我的宁母,如今,也变了样。

甫一入阁内,遥遥地就见一美貌妇人正拿着剪子在修剪富贵竹,听到来声,宁母也没有回头,依旧自顾自地修剪着枯黄的叶子。

“儿媳恭请婆婆福安。”我走上前,微微福了个礼。

宁母没有应话,许久寂静,剪子修剪声蔌蔌。

将我晾了一阵后,宁母才幽幽看了我一眼:“我当是谁,原来是绮罗啊。许久不见,倒有些难认了。”

微息,又道:“难为你还记得我这个婆婆。”

言下之意,尽是责怪。

我微微一怔,不曾想她会如此发问,只得低眉道:“是绮罗不孝。”

见我如此安顺,宁母也不好再说什么,只是将剪子放下后,挥手道:“锦溪,这叶子剪了一茬茬,既不发新叶,也无甚赏观,还是换了一盆合欢竹吧。”

“合欢,合欢,合我心意才行。”

一旁伺候宁母的锦溪闻声,连连应道,端着那盆富贵竹就匆匆离去了。

我望了望她的背影,知晓宁母言语中是针对我的种种不满。

仔细想来,如是而已。

我嫁与宁遂以来,一未曾侍奉公婆,二与宁遂不合,常居外院,三又未曾为宁家诞下一儿半女。

的确空占宁少夫人之名。

更何况曾经的宋府旧势已成云烟,我嫁给宁家,也只是宁家的累赘。

当初初嫁宁家,宁母微显异样我也未曾放在眼里,如今细细想来,人与人之间,皆不过以利图之。

我既无利,他们厌烦也是应当了。

尔后,我还是装作不知其深意与宁母问安了几句,才缓缓离开。

直到出了庭阁,屋外已是落日黄昏,我微眯着眼望了望绚丽的霞光,莫名地,回忆起了年幼时光。

那时母亲与宁母携子共乐,言笑晏晏的观景,终究一去不复返了。

至于我跟宁遂,属实当有个了断。

5

我想与宁遂和离。

这个念头一出,我当夜就拟好了和离书,想找宁遂好好的谈一谈。

次日清晨,踏着晨曦就去寻宁遂,岂料寻了许久,才从下人口中得知他昨夜宿醉,一夜未归。

我想了想,决定在他归屋必经之路等他。

凛冬将至,北风呼啸,素水怕我冷,早早回了院子去寻汤婆子。我独立于长廊之间,坐立难安之际,不曾想,会撞见那个冤家,也就是前几日去寄香阁闹事的美艳侍妾,柳环儿。

仇人见面分外眼红,更何况那日我掌掴了她。

果不其然,见到了我,柳环儿满脸讶异地走了过来:“唷,这不是少夫人吗?居然舍得回来了?”

来人身着艳丽,一身香气熏得我头疼。

此刻我满脑子都是要跟宁遂说的话,自然无心与之纠缠:“无须你挂念。”

我冷眼待她,欲要离开,她却走向前拦了我的去处。

“我倒不会挂念你,只是觉着你碍眼极了。”

“一回府就将我的东西扔了出去,少夫人还真是好气度。”

扔她的东西?

我微微一愣,旋即明白了,原来她就是那个猖獗的三姨娘。

此事不提也罢,提及了,还是她干的,一股子火气腾然。

我转过头:“脏东西碍眼,扔了便扔了。”

“你说谁东西脏呢?”她气急败坏道。

“谁应便是谁喽!”

“你!”柳环儿抬高了手,我不由迎了上去:“如何?上次教训没吃够?”

“又或者,在这宁府众目睽睽之下,你还要以下犯上?”

这一刻,柳环儿似乎被我吓到,美目微怒,悻悻收回手让行。

我冷哼一声,径直往前走去。

不想,脖间忽遭一道,眼前一阵眩晕。

倒地之前,我还听到柳环儿的斥骂,旋即,我整个身体就被人抛进了一旁冰冷的池水中。

彻骨的寒意,奔涌至口鼻的冷水,我的身体逐渐沉落……

忽而,一阵绚丽的白光袭来,我感到自己的身体猛地一震,霎时惊醒,竟然已身处在一处陌生的芳阁。

“少夫人,你醒了。”一道温和的声色入耳,入眼的是一张清丽的面容。

“你是?”我疑惑。

女子微微一笑:“我是宁府少二姨娘莫如,少夫人久居外院,自然不认识我。”

我点了点头,正欲道谢时,屏风外却传来一道声音:“可是少夫人醒了?”

莫如闻声,高言道:“是了。”旋即又望向我,一五一十道:“原本我是去找少爷的,远远地见你与柳环儿起了争执,她施手将你抛下池中,在我冲过去之前已经逃之夭夭。”

“恰逢穆大夫经过,跳水救了你。”

语毕,屏风外的人就道:“少夫人醒了,在下也放心了,这儿写了一张方子,按时服用,过两日便可无碍。”

隔着屏风,依稀能见一抹修长的身影微微作了揖:“在下先行告辞。”

“且慢。”我忽而出声道,随后依着莫如的手,从床上爬起来,披了件衣裳,走了出去。

屋外天光暗沉,屋内早早就燃起了一盏烛光,只见一名身着青衫的男子逆光而立,烛火摇曳在他的面庞上,显露出一双如墨的眼。

我微微福身,行了个礼:“多谢穆大夫相救,改日妾身再择礼拜谢。”

到底是被他救了一命,还是要好好道谢才行。我如是想。

“少夫人客气了。”穆从容微微一笑:“举手之劳。”

“少夫人还是先行休息,在下就不叨扰了。”说完,穆从容便转身离开了。

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,愣怔了些许。

一旁的莫如见我失神,似看穿了我的疑惑:“穆大夫是咱们宁府聘用的府医,少夫人倒不用心有亏欠。”

我不禁微怔,再次认真打量起眼前人来。此人眉眼秀丽,语气恬淡,心似玲珑,难得宁遂有这种好福气。

莫名地,对她就多了几分好感。

我笑了笑:“还得多谢妹妹了。”

莫如莞尔:“姐姐都唤我妹妹了,一家人哪能说两家话。”

她搀扶着我示意坐下,丫鬟也送来了热腾腾的姜汤,她一边接过汤碗,一边道:“姐姐快些喝了,刚要小厨房备了些饭菜,也吩咐下人按穆大夫的方子备药去了,姐姐要是不嫌弃,就在我这儿多呆会……”

我看着她自顾自地说着,未明地,心底涌上了一股暖流。

自宋家伏法以来,已经许久未曾有人这般待我了,更何况,现如今在宁家的我,备受排挤,孤立无援。

情止于此,不由便与莫如攀谈起来,从她口中我也得知了她的身世。

原来她自小就是孤儿,后来为了讨口饭吃就沦为了群芳阁的艺妓,宁遂是她的老主顾,一来二去,感情渐深,也就被宁遂带回了府。

虽入了宁府,日子多少好过一些了,但她到底是孤苦一人,身世又不清白,且不说入不了老夫人的眼,就连下人也冷眼相待。

先前若非宁遂时常过问,她在宁府怕也是立不住脚的。

不过,宁遂到底是个多情郎,风流惯了,没多久,又将柳环儿娶进了府,自此之后,也鲜少来她这儿了。

柳环儿家世富足,在长康城也算有脸面的,她本就性情跋扈,如今又得了宠,如今都敢暗害于我,更别说平日是如何欺压莫如了。

言尽于此,更是点燃了我心中的熊熊怒火。当即,我就甩手要去找柳环儿算账。

下一刻又被莫如拦了下来:“姐姐,莫要莽撞,如今少爷已被柳环儿蒙蔽了眼,哪怕你去告发了她,少爷也未必会主持公道。”

我一听,更来气了:“宁遂就这么眼瞎吗?!”

一直以来,我只以为他纨绔,品性尚好,如今看来,也不过是个草包。

见我暴怒,莫如还是劝了我许久,末了,还请求我暂时不要将她救我一事透露出去,不然今后柳环儿定然视她如眼中钉。

见她如此乞求,我也不想她因我而被怨怼,索性应了她。

而在离开时,莫如还特意从抽屉中拿出一盒药膏送于我,只道是曾经宁遂送的,能治头昏。

我连连道谢,在接过药膏的时候,莫如却不防及碰倒了抽屉,满盒杂物坠翻在地,我蹲下一一拾起时,一枚印章闯入了我的眼睛。

思绪翻涌,篆刻着腾云与“琪”字的印章,我是曾在父亲的书桌前见过……那是在京城旨意降罪下来之前,长康城出了重大案件,一艘官船遭人数名黑衣人挟持,并放火燃烧殆尽,父亲为此查案许久,寝食难安。

那时我去给父亲送吃食,无意间就看见父亲蹙眉看着案上一封密信,他愁眉苦脸的说了一句,宋家恐遭祸事。

而密信结尾,印着的便是那腾云章。

见我沉思不言,莫如不禁接过我手中的印章:“大概是少爷先前落下了的。”

这一刻,我如遭雷霆。

6

自从一年余前,一旨圣意忽从京城而至,宋家突遭横祸,举家流放,我仓促嫁入宁府,很长一段时间,我都郁郁寡言。

圣旨即下,宋家贪腐已是板上之钉,无论父亲如何拒认,也无法抗衡旨意。而举家流放之后,不过三月有余,便传来了父母兄弟途中突发疾病,撒手人寰的消息。

我大病了一场,那时我是曾怀疑过宋家是遭陷害,奈何身为已嫁妇孺,且毫无证据,我束手无策,只得郁郁寡欢。

如今当这枚熟悉的印章再次出现在我眼前,甚至与宁遂有关时,恍然间,我发觉这一切并不简单。

我暗自盘算了近一年来,宁家在长康城内,不仅产业蒸蒸日上,甚至还传出有京城权贵扶持。

旧日除了宋家扶持,未曾听闻有其他权贵相助宁家。

这一切,究竟因故为何?

这一夜,我辗转难眠。

直到次日,素水告知我,宁遂回府了。我来不及梳妆打扮,就去找了宁遂。

甫一入阁内,就见一道人影斜斜地躺在榻上,一只靴子穿戴着,另一只靴子却不翼而飞。他阖着双目,胸脯微微起伏着,显然是沉睡了过去。

我内心急躁,忍不住上前唤他:“宁遂,宁遂。”

他却只是随意地翻了个身,毫无动静。

我一时烦躁更甚,摇着他手臂继续喊了几声,他方才蹙着眉悠悠转醒,见是我,继而又阖着双目嘟囔:“你怎么回来了?”

我深吸了一口气,掏出昨夜手绘的印章图问:“你知道这是什么吗?”

宁遂懒懒地瞅了一眼,旋即又猛地睁开了眼,脸上闪过一缕慌乱,转瞬即逝。

随后,他又恢复了一副懒散的样子,反问道:“这是什么?你最近在学画画?”

已然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了。

我知晓宁遂的德性,此番样子,也追问不出什么了。

但此刻的我笃定,他定然与那枚印章有关系。

我收回了手绘纸,装作不在意地道:“没事,只是昨日在你书房外拾到的,怕是你的重要东西。”

宁遂似懂非懂地“哦”了一声。

继而又听到我问:“对了,你上次说,我若被你的侍妾欺负了,告知你即可,可还奏效?”

“当然——怎么了?”他问。

“昨日我被柳环儿推入池中,险些丧命,此事我尚未声张,全凭你来定夺。”说完,我便假意咳嗽了几声,一旁的素水连忙添油加醋道:“是了,若非穆大夫相救……”

“咳咳……”我连忙打断素水,生怕将莫如给托了出来。

“此事当真?你没事吧?”宁遂继而问道。

“还好,命是保住了。”

“不过,我希望你能好好惩戒她,你知道的,我素来有仇必报。我也不想将事闹大了,总之,你是该好好教训她了。”说完,我便站起了身,准备离开。

在即将踏出房门时,我的脚步蓦地一顿,转过身:“对了,宁遂,今后,我不打算住外院了。”

话音落地,徒留身后的宁遂满脸讶然。

7

宁遂不知我为何突然执意要留在宁府。

尔后两天,他甚至还试图来劝我。只道是府内不如外院清净,况且他风流成性,沾染了不少莺莺燕燕,也怕叨扰了我。

我不为所动,只是觑着眼瞧他:“我不惧这些。说到底,应该是你害怕我会阻碍你纳妾吧?”

宁遂好像有些无语。

我又道:“我们早先前便约定好,互不相干,所以你大可放宽心,今后无论你纳多少房妾,我都不会管你。”

“你只需管好她们莫来招惹我即可。”

“就像那个柳环儿,下次要是再招惹我,我可真不会像这次一般,任你关几天禁闭而已。”

言罢,我又细细笑出了声:“如今,我只当你被猪油蒙了心。”

宁遂看着我,似乎有些头痛,又有些生气。他抿着唇,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驳我。

随即,干脆是甩了甩袖,离开了。

自这次以后,宁遂好些天都没理我。我也图个清净,开始暗中着手查起了宋家的案子。

这几日,通过莫如,我总算是理清了一些头绪。

原来这些年,宁家的确有京城权贵扶持,甚至还全靠宁遂在暗中笼络。

莫如是曾在群芳阁见过,宁遂特地设暗阁,请京城贵人前来赴宴。

她记得清楚:“那些贵人身着锦服,衣上绣着日月星辰,气度不凡,一看便是达官显贵。”

“似乎……”莫如忽而低下声:“还提过宋大人一事……”

言及于此,她又惶恐自己说错了什么,连忙用绣帕遮掩于唇:“姐姐,此事可莫让宁少知道了,否则会怪罪我的。”

此时我心中已是雷霆万钧,愣怔了许久,才点了点头。

我决定,开始调查宁遂。

他一向不规矩,流连花柳酒巷,好几日都未必见得到影。

于是,我便想趁着这些时间顶着少夫人的名义来探他的书房,岂料人还未进院子,就遭侍卫赶了出来。

我原本是气不过的,撸起衣袖就要跟那侍卫争论,下一刻,便听到了一道声音:“少夫人?”

我愣然回首,只见一名青衫男子提着药箱,眉目温润地朝我笑:“你这是做甚呢?”

“啊——”我反应过来,默默将袖子放下:“穆大夫,真巧啊。”

“你这是做甚呢?”我将问题反抛给他。

他指了指药箱:“给老夫人开了些安神的药。”

“原来如此。”我点了点头,旋即灵光一闪,想起了什么似的,走上前:“上次还没有谢您呢,我那有上好的铁观音,不如去试试?”

随即,尚未待穆从容开口,我就使眼色要素水连推带拉的将穆从容请去了我那里。

说是请喝茶,多少是带了些其他心思的。

煮茶焚香,烟雾缭绕,我亲手将茶奉到穆从容面前,笑着问:“穆大夫,前些日子我看了一出折子戏,戏中提到了这样一味药方,只要服用了,便让人身心疲惫,如感风寒,对身体却是无损的。”

“当真有这种药吗?”

穆从容喝了口茶,随后意味不明的看着我:“的确是有,少夫人是想要……”

“我就是好奇。”当即,我就从一旁拿来纸和笔,递了上去,满脸讨好:“就当学习学习。”

见我满脸谄媚,穆从容也不好拒绝,卷起衣袖落笔。

写完后,他还不忘嘱咐道:“切莫用来伤人。”

“这是自然——”我眉眼带笑,连忙接过了药方子。

8

没过两日,宁遂便病了。

有下人慌着要去请穆从容时,恰好被我拦下。

我指了指素水端着的汤药,道:“这便是穆大夫开的药。”

下人方才放下心,点头退下。

我径直走进了宁遂的房间,彼时他正靠在塌上,面色苍白,双目微阖,眼皮隐隐跳动着,似在思虑些什么。

见状,我接过素水手中的托盘,笑着走向他:“我请穆大夫开了些药。”

闻声,他睁开双眸,眼中闪过一丝诧异。不待他询问,我又将盘中的药碗与几盘点心一一放在矮桌上。

“小时候你就嫌药苦,每次都得就着蜜饯喝下去。喝完还得吃几口南苑苏家镜儿糕,你看,这是我刚买回来的。”

我兴致勃勃地说着,抬头就见宁遂沉思的目光:“这些你还记得?”

“如何会不记得?”我抿唇一笑。

“你我虽从小吵闹着长大,多年来情谊终究是不一样的。”

“宁遂,我想明白了,我能依靠的只有你了。现如今,我只想好好与你过日子。”我顺势将手覆在他手背上,言辞语措满是真切。

这一刻,时间仿若静止。

而我的心脏却跳得厉害,我是在向宁遂示好,亦也是示弱,只有真正近了他的身,才能查清当初宋家的案子。

数息过后,宁遂却是拂开了我的手。

旋即,他拾起药碗仰头喝了下去,喝完,又抽了我手中的帕子,擦了擦嘴唇,却是漫不经心地笑了笑:“你有心了。”

“但是,绮罗,我可无法当个正经丈夫,你的性子过于执拗,自然无法纵容于我。待母亲生辰过后,你还是回寄香阁罢。今后,我也不会薄待你。”

他眼尾上扬,一如既往地散漫,却又带着不容置喙的语气。

恍然间,我觉得宁遂似乎变了。

看似依旧纨绔,却多了几分老成。

只是此刻,我无暇多想,心底含了怒,脸上却依旧展开笑意:“宁遂,我们来日方长。”

说完,款款起身,往外走去。

走时,我还不忘环视书房一遭,目光落在了那上了锁的书柜上。

只是,此时的我不知,刚一出书房,就有人从窗户前窜进了屋内。

那人身似魅影,青衫磊磊,望着我离去的方向:“宁遂,有人急了。”

闻言,宁遂抬头,眸光渐深:“我不想将她牵涉进来。”

那人淡淡一笑:“你知道的,局内人,都是无法独善其身的。”

9

我有些生气。

也不知是在气计划未能成功,又或事气宁遂那拒我于千里之外的样子。

也便是我在气头上时,长廊转角处,我迎面又撞上了柳环儿。

她素来跋扈,又与我是老冤家了。

前些日子宁遂也只要她面壁思过了几日,显然是偏宠于她,见着了我,便也更加趾高气昂起来:“哟!少夫人怎么气冲冲的呢,可莫又不是惹少爷不快了?”

柳环儿捏着帕子,满眼幸灾乐祸的模样。

她身边的婢女也连忙应道:“啧!三姨娘,这谁能有您在少爷面前得宠呢?”

“如今账房钥匙都交由您掌管,当真是人家羡慕不来的福气。”那婢女还顺势掂了掂腰间的钥匙。

按礼数,府内用账应该是正房来管才是。

摆明了是要怄我。

我自然不能让她们得逞,索性拿着帕子朝空中扬了扬,无视了她们:“素水,这都快入冬了,怎地还有蚊子在耳边嗡嗡嗡的?”

言罢,便满脸厌弃地走了过去。

那柳环儿自讨无趣,原地恨恨跺脚方才转身。

我走了几步,忽而又想起了什么,招着素水低言了几句,旋即抬头看着柳环儿那曼妙的背影微微笑了笑。

是夜,我与素水凭着在柳环儿那儿偷来的钥匙,潜入了账房。

柳环儿到底徒有其表,我不过是唤素水置了点迷香,钥匙就轻松到手了。

我和素水在账房翻了许久,大概地挑选了一些宁遂常送礼的几位权贵,最终,我的目光锁定在一个名为王河的账目上。

王河,沐阳人氏,官拜漕运总督……

我的瞳孔猛然一缩,旋即明白了什么……

两年前,长康城官船遭挟持,父亲查案顺藤摸瓜便查到了王河,可不久后,一道圣旨凭空而下,宋家惨遭人陷害……

这一切,莫不与此人有关?

时间不多,我来不及细想,抄了那页账目,才起身离开。

离时夜色如魅,我思绪繁乱,且不知,在不远处的柱子后,有一双眼睛正阴恻恻地盯着我。

我手握王河的信息苦思冥想数日无果,唯敢肯定的是,宁家定然与此事有关。

可我却不敢在宁遂面前表露半分,甚至为了讨好他,还要每日对他喜笑颜开,得来的依旧是他的厌恶。

直到那一日,心力交瘁的我,终究是病倒了。

病来如抽丝,我在床上躺了两日。期间穆大夫来瞧过,只道是我心思繁重,操劳所至。

那时他一边写着药方子,一边意味深长的道:“少夫人肝气郁结,心结非一日所积,还是要多与人说说话,散散心才好。”

闻言,我静默许久,无端地叹了口气。

“穆大夫,如若你的家人一夕之间忽遭祸事,家破人亡,唯独只有你还苟活于世,你会快乐吗?”

我睁着双眼望着垂帘,目色空空:“特别是当你得知,家人惨遭陷害,你寻到了仇人的蛛丝马迹,你又是否会追查下去呢?”

回想昔日种种,我内心更觉酸涩,这一年多来,我存活在这世上,犹如孤魂野鬼,这些内心困事,鲜少跟人提起,更是无人诉说。

如今又是病上身来,一时之间,更觉得难受,嗓音也不觉得哽咽了起来。

屋外天光暗淡,不觉落日已尽。

此时屋内尚未掌灯,我悠悠转眼,看不清穆从容的神情。

却只见他忽而站起身走了过来。

我抑制不住内心的苦涩,滚烫的泪水顺势淌落,他从袖中掏出一张帕子,伸出手,细细替我拭着:“那便顺心而为。”

暮色沉沉,我看不清他的脸,只觉那双温润的手抚过我的脸庞,带着一股暖意。

他嗓音温和:“今后若有需要的地方,随时皆可找我。”

屋外的风卷着夜色吹了进来,吹得帐勾叮当作响,而我的心,也在这一刻被吹得动荡。

这一夜,我反反复复发着烧,醒了睡,又睡了醒。

睡眼朦胧之间,床榻边始终有一个人在守着。

那人不断洗着湿手帕替我祛温,亦在我反复惊醒之时,握住我的手,不断轻声安慰着。

他的掌心很厚,握住我的手时,不断轻声安慰着,声色低沉温柔,扣人心弦。

我便在这一遍又一遍的低吟中,渐渐安稳下来。

次日醒来,却未曾见到那抹身影。

素水端着水进来时,见到我,喜笑颜开:“少夫人,您总算醒了,昨夜高烧不退,说了好多胡话,可吓坏我了!”

我扶着昏沉的头,开口只觉喉咙似烈火在烧,脑海中隐约浮现着那抹身影:“昨夜除了你,可还有谁守了一整晚?”

素水放下盆子,支支吾吾:“除了奴婢,没有谁了呀。”

原来是个梦……

可怎么会如此真实呢?

“穆大夫昨日……”

“哦,穆大夫呀,昨日傍晚开了方子唤奴婢抓了药就走了。”

“哦。”我点了点头,平白地有些失望,心底荡了一抹异样。

怎么会惦记着他呢?甚至……梦里都是他……

我不敢细想下去,摇了摇头,试图甩掉那些旖旎心思。

现如今,最重要的,还是要查出陷害宋家的真凶。

料想此,我缓缓从床上爬起来,去接素水递来的湿帕子,目光不自觉地投向墙壁上的一副墨画。

竖直的画卷上,呈现的是一座寺庙,而寺庙的旁边,是一棵枝繁叶茂的银杏树,杏叶落了满地,就连空中,都漂浮着许多,似乎要将整座寺庙覆盖。

“你怎地将这幅画挂起来了?”

“奴婢想着都不用回寄香阁了,自然要好好装扮一下屋子。这画不是少夫人最喜欢的吗?”

是了,的确是我最喜欢的画,也便是在我出嫁的时候,父亲亲手送予我的。

上边画着的是城外的若安寺,犹记少时,宋家与宁家都会一同前去祈福礼佛,我与宁遂,便是在这棵千年银杏树下嬉笑打闹长大的。

而今……

回忆打马而过,我抹着手,蓦地问道:“宁遂可有来过?”

“啊?”素水愣了愣,不知我为何突然发问。

许是怕我失望,她紧抿了抿嘴唇,才摇了摇头。

我将帕子扔进水盆里,淡淡地道:“无妨,反正他一向如此。”

10

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格外早。

我病情初愈不久,素来神龙不见神尾的宁遂竟然罕见地来找了我。

屋外寒风簌簌,素水在屋内烧了些炭火,我半倚在塌上,隔着一股热浪,抬头看见了乘风而入的宁遂。

见到我这番模样,他先是问了句:“可好一点了?”

我瞥了他一眼:“得亏你还记得我。”

他心知我不快,却是笑了笑:“嘴巴还是这么厉害,看来已然无恙了。”

说着,他坐了下来,自酌了一杯热茶:“过几日是母亲生辰,你大病初愈,不可太操劳。此事,我已经交给环儿了。”

交给了柳环儿?我闻声一怔。

宁母五十大寿,宁家作为长康城首富,自然是要风光大办一场的。

按规矩,主事的也该是正房。

如今,宁遂交给侍妾柳环儿,无疑便是置我这正室身份于无顾。

我素来对这正室身份无太多计较,不过此刻一股怒火却在我心底腾然升起:“宁遂,你把我当什么了?”

他捏着茶杯,把玩道:“绮罗,我们是曾约定过,你我之间只是名存实亡,你忘了?”

他的语气浅淡,犹如在跟我谈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。

我是曾认同过,按理来说,我不应该生气的。可此刻,我却是有些不甘。

“我不同意。”我定定的看着他:“你给她,我偏不同意。”

我捏着手中的汤婆子,眼底怒意浮现。

宁遂却视若无睹地站了起来:“倒也无需你同意与否了。”

说完,他便一脸冷漠地离开了。

门扉关合,卷着一股风袭进来,连带着,吹进了我的心底,卷进了阵阵凉意。

我又怒又难过。

从前的我,认为我与宁遂之间虽无感情,但多少有着幼时的情分,现在看来,仅有的情分也渐渐流失了。

而今的他,陌生而又冷漠,甚至连调侃我的余力都没了。

我不由地抿紧了唇,心底一片湿凉。

“少爷怎么能这样弃少夫人于无顾?!”

“老夫人寿宴来得都是长康城有头有脸的人物,这次不给您掌事,若让柳氏办好了,今后可更难在府中立足了。”素水也为我在抱不平。

只是这句话,霎时点醒了我。

我猛然抬起头:“是了,他便是想赶我走。”

自从上回我看到那看那枚印章后决定留在宁府,宁遂就想着法子要赶我回寄香阁,想来他就是在防着我。

宋家一事,定然与他有关。

我不能坐以待毙,宁遂欲要掩盖什么,必然便是我要查的方向。

此次宁母生辰,长康城内不少达官贵人会来捧场,也许……王河也会在其中。

想到这里,我赶紧提笔写了几个名字,唤着素水拿些银子去打赏负责送请柬的下人,弄清楚是否有包括王河在内的这几人。

旋即又亲自做了些吃食,梳妆打扮了一番,特意翻出母亲生前的遗物流云白玉簪,插入了发际。匆匆往宁母的院子去了。

无事献殷勤,非奸即盗。

宁母见到我时,还有些冷淡。

但当我低头将食盒中的一众点心拿出来后,她的目光从我发间的流云白玉簪落到了点心上,霎时,她的目光逐渐变得柔和起来。

“这些手艺都是跟母亲学的,记得那会儿,您也爱吃,每每去了宋府,母亲都会做给您来吃。”

一时之间,回忆肆虐,宁母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些摆盘精美的吃食,轻手捏了一块,吃了两口,脸上逐渐浮现出一抹笑意:“虽达不到你母亲的手艺,不过也学到了七八分。”

“您若喜欢吃,今后儿媳日日做给您吃。有了您的点评呀,我才可以进步呀!”

“呵呵……”宁母被逗笑了,回忆涌来,她不禁想起了从前时常与宋氏往来的场景。

那会儿她与宋氏交好,两人往来得勤,两孩子定了娃娃亲,自然也相处的多。

“你头上的白玉簪,你母亲生前最爱戴了。”宁母感叹道。

“是了。”我眉间掠过一缕哀思:“前两日见了我父亲画的若安寺画,也就想起他们了。”

我顿了顿,哽咽了一下,故意提了提帕子擦拭眼角:“儿媳不孝,久居外阁,不常来孝敬您。”

“却也是因为那一年父母骤然离去,儿媳一时难以承受。而您与母亲又是闺中密友,日日见着,我总能想起他们生前音容笑貌……”

我凄凄哀哀的叙说着,似要将这一年多来的委屈给倾诉干净。

宁母到底心软,见我可怜,似也谅解了我。

同时,也不禁感叹起曾经两家共好的时光:“若安寺……我也许久未曾去了,那时候宋宁两家时常募捐善款,在若安施粥布善,你母亲喜欢礼佛,你父亲便特意在若安寺备了间院子……”

这一日,我与宁母聊了许久。

从宁宋两家交好到如今我幡然醒悟,我告诉宁母现如今自己想要好好跟宁遂过日子,却渐渐在宁家举步维艰的局面。

宁母怜悯我,获知此事后,赶紧唤了老管家和柳环儿过来,当着他们的面将生辰主事一职交与了我,并吩咐柳环儿要唯我是从。

柳环儿当场气得脸色铁青,那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,属实让我出了口恶气。

11

那段时日,为了筹备宁母生辰,我忙得昏天暗地。

好在柳环儿这人虽性情猖獗,做事倒很有一套,前期也将寿礼预备的差不多了,整个流程我无需担忧。

只是暗中调查了那份请柬名单,的确有王河乃至其他几位从官人物。

宁家身为长康城有脸面的家族,虽说与当地官员是要有些来往,但王河作为京城权贵,级别甚高,按理宁家是攀附不到的,更何况这小小的寿宴,王河居然也会前来?

越是细想,我越觉其中缘由颇深。

背地里动用了着主事的权力,且花了好些银两,我总算弄清了当年长康城官船被烧一案的来龙去脉。

原来,当初那艘官船上载着的是不可告人的秘密,我父亲奉命彻查,查出了远在京城的大人物。

甚至……是与当今夺嫡有关。

我不知父亲究竟是查到了哪一步,但翻掌之间能令宋家覆灭的势力,背后定然是个大人物。

而宁家,或许就是在为这个人物做事。

想到这一层时,我不禁吓出一身冷汗,整个人犹如坠入一场巨大的迷踪漩涡当中,天旋地转。

果不其然,在宁母生辰的那一日,漕运总督王河来了。

他到来的时候,场内的宾客已经坐的差不多了。

我忙得脚不沾地,四处督促着下人们。

府内四处悬灯结彩,高台上唱着《麻姑拜寿》,底下恭祝声与欢呼声齐发,一阵高喝声中,宁遂去门外迎了一位贵人进府,贵人身边还带了官兵,不少宾客回首议论纷纷,在这瞬间,我的目光锁定了那个身着深色衣袍的男人。

是王河!

我心之一颤,只见宁遂恭敬地领着王河去了后院,甚至都没有给老夫人祝个寿,想来此番肯定另有其事。

吩咐了素水照看现场,我便连忙跟了过去,看见他们行色匆匆地进了书房。

宁遂的书房外安排了两个侍卫,除非宁遂允许,整个宁府的人都进不去。

上次我也是看他因病浑水摸鱼地混了进去,而今他领着王河去了,书房外还多了两个官兵,我更加是进不去了。

不过……

我灵机一动,幸好幼时顽皮,与宁遂常在这块捉迷藏,知晓书房后墙有个隐秘的狗洞。

绕了一大圈,我通过狗洞接近了书房后,趴着后窗试图偷听屋内二人谈话。

他们聊得隐秘,透过零星片语,我猜了个大概。

似乎是宁遂负责替王河笼络长康城乃至周边几城的官员势力,倘若这些人不听话,上面便会有人找个理由除掉……

我越听越心惊胆战,不禁想到当初宋家查官船一事,莫不就是得罪了上面的大人物?从何惨遭陷害。

震惊之余,不觉间,“噼啪”一声,我竟踩翻了身旁的石瓦。

“有人?!”屋内王河惊呼,旋即作势要掀开后窗。

我一时愣在原地。

电光火石之间,我的臂弯顿时被人提住,飞到了一旁枝繁叶茂的大树之上。

窗户猛地打开,王河眯着眼睛环视了一番,却是被身后的宁遂打趣。

“王大人莫急,不过是我这书房年久失修,屋顶上的瓦块掉落下来了。”

闻言,王河才放下警惕,关上窗,警告道:“最好是这样,若出了差错,你知道上面的人不会放过你,乃至整个宁家。”

他背着手,神色阴狠:“还有,当年宋智搜集的那些证据,你还没有找到?”

事关上面夺嫡的局势,王河不敢掉以轻心。

“属下还在寻找中,找到会立刻禀告。”宁遂恭敬地抱了抱拳。

“已经一年之久了,如若还没有线索,主子急了,那个宋绮罗,可是保不住的。”

“哼!”王河冷哼一声,拂袖:“是保她,或是保整个宁家,你好自为之!”

忽遭人挟持到树干上,我被吓得不轻,待那王河关了窗,我才看清一旁人的脸:“穆从容?你怎么在这?”

他微微一笑:“我还没有问,少夫人为何不在前方主持寿宴,怎地来这做贼了?”

见他打趣,我也不甘示弱:“我还没问你怎么在这里呢?”

“英雄救美罢了。”他低声笑着,眼睛明亮。

他素来是温和恭谨模样,此时却夹杂了几分不逊,令我实在意外,我不禁退后一步,旋即脚底一滑,又遭他整个拦腰抱住。

树影斑驳的落在他眉间,我与他面面相觑,彼此之间呼吸交织,一股温热霎时升上脸颊。

“树干位置小,还是小心些。”他嘱咐道。

我眨巴着眼睛,木木地点了点头,假意环顾天空:“啊,今天天气真好!”

“嗯——”他不禁失笑。

我却突然回头,问:“所以,穆大夫,你居然会武功?”

12

穆从容不仅会武功,甚至连许多奥秘,他都知晓。

宴席过后,他暗中带着我去了一家茶楼,第一句话问的便是:“你是不是在查宁遂。”

我愕然,一时之间不知是否应当如实回答。

见状,穆从容提起茶壶,给我斟了一杯茶,茶雾缭绕之间,他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当年官船被劫一案。

“当年,那艘官船上载着的,是一批偷出来的铜料。”

原来,那一年,当今圣上兴修佛像,许了工部不少铜料。后来有人揭发佛像造假,用料不足,朝中有人偷梁换柱。

圣上大怒,下令彻查。

“而就当大理寺查到长康城一带,搜寻铜料去处时,那艘船便遭黑衣人挟持,并行至暗礁林立之地,杀了船上所有人,然后一把火烧了船,船上铜料悉数掉进河中,死无对证。”

“你父亲宋智奉命查案,不仅遭到百般阻拦,甚至最后惨遭陷害,究其缘故,是他触碰到了背后那位大人物的爪牙。”

听完他所述,似是替我掀开了重重迷雾。

原来我所猜测的没有错,宋家的确是遭人陷害,才得此下场。

一时之间,我情难自禁,蓄着泪问他:“所以……陷害宋家的人究竟是谁?宁遂是在替其做事吗?!”

穆从容沉默半响,才道:“我说这些,便是要告诉你,这股背后势力庞大且错综复杂,绝非你一人之力可撼动的。”

“再查下去,恐性命难保。”

“我不惧!”我抹了一把泪,毅然道。

继而又审视着穆从容:“所以,你又是何身份?”

他微微一怔:“不便透露。”

“不过,如若你一意孤行,也许我可以帮你。”

……

那一日,我神情恍惚地回了宁府,脑海中始终盘旋着穆从容所说的话。

他虽未直言,但透过零星片语,我已然猜到了当年宋家一事多少与宁家有所纠葛。

而宁遂,这些年来,也一直在给那股势力做事。

我想替宋家沉冤,只有一个法子,就是找到当初父亲已掌握但尚未来得及提报的证据。

事关那批沉铜背后的证据,是摧毁这股势力的唯一方法。

次日,我就回了宋府一趟。

时过境迁,昔日气派的府宅,如今已经衰败不堪。

天色阴沉,我推开布满灰尘的大门,庭院深深,入目一片破败景色,唯有院中那棵银杏树迎风摇曳,落了一地金黄。

这一瞬间,我眼前仿若出现爹爹生前立于银杏树下的画面。

当年他之所以栽种此树,也是源于我酷爱若安寺内那棵银杏。

若安寺。

银杏树。

——我出嫁前,爹爹特意嘱咐我要守护好那副描绘若安寺的墨画。

顷刻间,犹如福至心灵。

我霎时明白了什么,猛地转身朝外走去。

而就在我踏出大门的那一刹那,屋顶上忽而飞下来一抹曼妙的身影。

她环视周围,继而望向那抹行色匆匆的背影轻轻一笑:“引蛇出洞,看来,快成功了呢。”

13

我匆匆回了宁府,唤老管家为我备马车,准备即可出发。

未曾料到会撞到宁遂。

他一身锦衣玉袍,迎面走来,依旧是风度翩翩的模样,只不过素来神采奕奕地脸庞上多了一些疲惫。

我的脚步一顿,转身欲要换一条路。

他却忽然唤了一声:“绮罗。”

我怔在原地,缓缓回头:“何事?”言辞冷漠,似是极不愿面对他。

自从前日断定宋家一事与他有关后,我便恨极了他。

我不愿面对他,也不愿去掀开他背后阴险卑鄙、为了权力而不惜残害宋家的狠毒面孔。我恨他,却又无法亲自手刃他。

如今,我只有一个念头,便是不惜代价找到当年官船铜料案的证据,揭露罪恶,为宋家沉冤昭雪,为宋家报仇。

初冬的风,夹杂了些许凛冽。我一脸冷漠地与他对视,他微微启唇,欲言又止。

微许,他才轻叹:“你都知道了?”

我反唇讥笑:“对啊,你费尽心思想要瞒住的龌龊事,我都知道了。”

他眼底浮现出一抹痛心之色,眉头轻皱,似想出言解释:“我……”

“够了!”我打断他。

“绮罗,你听我说。”他微微垂眸,想要伸手拉住我,却又被我轻轻推开。

我鲜少见宁遂这番模样,犹如做错了事的孩子,满脸忏悔。

我没有说话,一言不发的看着他,只是这一刻,甚至有些期盼他的解释。

然而下一秒,不远处传来了一声脆音:“哎呀,宁少,你在这做什么呢?”

我抬起眼,是柳环儿。

前段时日被她膈应的场景还历历在目,而宁遂此般无情儿郎,我究竟又在期盼些什么呢?

一时之间心底厌恶尤甚。

“宁遂,无论如何,我是不会原谅你的!”

尔后,我猛地转过了身,大步离开。

寒风呼啸,犹如一把利刃刮在脸上,不知为何,脸庞上的疼痛,不及我心底万分之一。

一股温凉从眼角滑落,未明地,我眼前掠过昔日种种画面。

曾经情分有多深,如今恨意便有多深。

而那些总角之宴,言笑晏晏的场景,也终究一去不复还了。

在目送我离去之后,款款而来的柳环儿却是揽住了宁遂的手臂,她浅笑着附在他的耳边,吐气如丝:“如若你现在阻止她,下一刻,她可就没命喽!”

宁遂不禁握紧了拳头,咬牙道:“到底要怎么做,你们才肯放过我们?”

柳环儿却是细细一笑:“既已入局,你我皆是棋子。”

14

暮色低垂山野,一辆马车飞驰在青山长道之间,绕过重叠山峦,最终停留在一座黄墙红瓦的寺庙前。

来不及让马夫放脚凳,我凌空跃下,飞快地朝庙门跑去。

已近暮色时分,来往寺庙的人几乎散尽。

只有一位老和尚在庙内敲着木鱼,“笃笃”的声响盘旋在空中。

我环顾四周,找了一把木铲,然后走到院中那棵庞大的银杏树下,费力搬开一大块石头,旋即跪下疯狂地铲起土来。

飞土尘扬,一层层散落在我的裙裾上,大约半柱香后,我总算在泥土中挖到了一个木盒子。

“找到了!”我惊呼,赶紧扔掉手中的木铲,用手扒开旁边的泥土,慢慢地,将盒子从土中拿了出来。

我满含欣喜地掀开盖子,入眼的是一叠摆放整齐的信件。

我急不可待地打开……

不料,忽而一阵劲风袭来,眨眼之间,手中的木盒已经落入来人手中。

我愕然抬头,见到的是一张千娇百媚的面容,她只手托住檀木盒,“咯咯”地笑了起来:“很好,得来全不费功夫。”

“柳环儿!?”我震惊道。

她眉眼轻眺:“嗯?”

“宋绮罗,想不到吧?我居然会跟踪你。”

“呵!”她哼笑:“你如此愚笨,自然是没有想到,你的一举一动,全然在我的监视当中。”

“你为何要抢我的东西?”我冷静发问。

她轻抬下巴,极为蔑视的瞥了我一眼:“一颗废棋,哪有资格知晓这些。”

“若想知晓,下去问阎王即可——”

语毕,她忽而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,猛地朝我刺来。

劲风袭来,我睖睁在原地,一时之间竟忘了躲闪。

倏然,“叮”地一声,一把剑横在我眼前,阻挡住了匕首。

旋即,来人猛地将剑锋一指,逼得柳环儿连连后退,她惊呼:“穆从容?!”

穆从容淡淡地看了她一眼,没有说话,脚尖轻点,伸手就要去夺柳环儿手中的檀木盒。

柳环儿眯着眼睛,躲开了他:“哼!原来你便是太子派来的人。”

“是不是又如何?”穆从容薄唇轻启,面无表情地去夺檀木盒。

我望着眼前周旋的二人,犹如闯进了重重迷雾之间,脑子一片混乱。

柳环儿武艺不敌,没过几招,就节节败退。

只是蓦地她口中发出一阵口哨声,片刻间,院子的四面八方就飞来了数名执剑地黑衣人。

他们脚尖轻点,训练有素地朝穆从容袭来。

剑锋凌厉,招招毒手。

穆从容一人难敌四手,柳环儿也趁机飞跃逃脱。

当一名黑衣人的长剑刺向我时,穆从容猛地飞了过来,用手臂替我挡住了那一剑。

“穆从容!”

我失声尖叫,穆从容环顾四周,望着已经逃走地柳环儿,无奈,只得屏气一叹,揽着我轻使轻功,逃走了。

15

穆从容携我逃至山脚下,才停下了脚步。

他手臂受了伤,从怀中掏出药瓶含在嘴里,又单手撕了一块衣布,准备只手包扎。

我不忍,夺过他手中的衣布和药瓶,替他洒药包扎,末了,还狠狠地系了个结,一脸不满地问:“你还不愿意告诉我真相吗?”

素才,柳环儿说他是当今太子的人。

而那日,穆从容只告知了我整个案件的来龙去脉,以及此案背后复杂庞大的势力,未曾透露自己的身份,甚至连关于宁遂的事情也不愿具体告知于我。

只是最后许诺了我,若我要寻找证据,他会暗中保护我。

而今,总该告诉我真相了。

穆从容注视我许久,见我这般执拗,毫无办法的叹了口气:“我是太子派来的人。”

原来,铜料失窃一案,的确与当今夺嫡有关。

现如今,朝廷势力一分为二,一乃太子一派,一乃五皇子一派,两派暗地相争已是水火不容之势。

“制造佛像的连山铜,是上好的铜料,若用于冶炼兵器,皆是上乘之作。而五皇子偷梁换柱,就是想制造一批兵器,行谋逆之事。”

“好在被太子殿下及时发觉揭发,圣上大怒彻查,铜料却尽数沉入水底,知情人士一概死无对证。”

穆从容微微抿了抿唇:“而你的父亲在办此案过程中掌握了相关证据,五皇子一派得知后,便以贪腐之罪陷害你父亲,宋家才遭流放之罪。”

“你的父母,实则是在流放路途中被杀害了。”

我猛地一震,身体忽而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:“那……宁遂为什么会成为同伙?”

我极力按捺住颤抖的声色,想要弄清楚宁遂在其中又扮演着怎样的角色?

穆从容却是满脸复杂的看着我道:“他是为了你。”

“怎么会呢?”我失神喃喃。

难道是我一直在误会他吗?

他那样花心无情的儿郎,怎么会为了我?

暮色四临,远处传来野兽的低吟声。穆从容望了望暗沉的天色,心知此地不宜久留。

“你们之间误会颇深,一时之间我也无法解释。你只用知晓,他对你用心良苦。”

“柳环儿、莫如等人,都是五皇子安插在他身边监视他的人,五皇子威胁的不仅是你和他的性命,还有整个宁家。他为了保护你,甘愿成为他们的傀儡,不愿将你牵涉进来,也不敢轻举妄动,但是柳环儿等人阴险,故意设局,将你牵涉进来,便是为了找到这些证据销毁掉,彻底死无对证!”

“而我,偷偷潜伏进宁府,也是试图查到证据,以此揭露五皇子等人的罪行!宁遂知晓你已陷入险境,才与我约定,要我保护你。”

“现在证据已经在柳环儿手上了,我们也不应坐以待毙,我们要赶紧回去,追查证据。”

说完,他就拉扯着我欲往山下走。

我却猛地拉住了他,神情冷静的道:“慢着。”

“她拿的不是证据,真正的证据,另藏其地。”

夜色朦胧,树影摇曳,两道人影行色匆匆地往山上寺庙赶去。

一路上,我才告知穆从容,真正的证据,其实隐藏在若安寺别苑的一尊佛像下。

那座别苑,也是当初爹爹特意为母亲准备的。

而我,也是在打开檀木盒的瞬间才得知,只因那张纸上仅有寥寥数语。

“满地翻黄银杏叶,如似金碧落明王。”

那一刹那,我才明白,爹爹是费了些心思的。

若安寺的银杏纷落的方向,便是当年我们常憩的别苑,那里面,奉了一座明王佛像。

果不其然,我们在别苑的佛像背后摸索到了一个开关,内含暗锁,我望着熟悉的锁芯形状,思考许久,才明白了过来:“流云白玉簪。”

说完,我便取下发髻上的簪子,插了进去。

“叮”地一声,开关解开了。

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叠厚厚的书件,我们随意打开翻阅了一下,当即确认了这便是失窃铜料案的证据。

我与穆从容大喜,拿着书件预备离开。

却不想,打开别苑的门,竟发觉寺庙大门与后门方向,不知何时,竟是起了大火。

火焰如长蛇顺势冲天,浓烟弥漫,四处火光,一时之间,我们竟无处可逃。

我们愣怔在了原地。

而此时,数名黑衣人在寺庙前集合,其中一个领头人朝柳环儿行了个礼。

“前后山门已死锁,庙内所有厢房都浇了火油,定让他们无处逃生。”

火光照亮了整个天际,映射在柳环儿娇媚的面容上,她轻轻一笑:“贱人,居然敢骗我,今日,便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!”

事到如今,柳环儿才真正的出了一口气。

这些年来,他们为了铜料案的证据费尽了心思。

宁遂不听话,便只能让他们亲自引领宋绮罗,来寻找出铜料案的证据。

这段时间,她演戏演的太辛苦了,数次被宋绮罗打压,她不得不忍,布了重重局,才让宋绮罗掉入其中,

一切本来可以顺利进行,不料半路竟跳出了穆从容,而他们竟然还假冒证据欺骗自己,其罪可诛!

刚刚她欣喜地拿着证据下山后,才发觉不对劲,知晓他们又回到了若安寺,复而赶来。

整座若安寺太大,一时之间找不到二人,且穆从容武功高强,她不确定能生擒了他们,索性下了死手,直接将整座寺庙浇了火油,让他们逃生不能,自此,死无对证。

然而,正当她满脸得意的望着肆虐的火光时,山道两旁忽而窜出了数名带刀侍卫。

不待她反应过来,长剑就落在了她的脖颈间,隔着窜动的火光,显露出来的是一张俊逸的面孔,他一脸急切地问:“宋绮罗呢?”

柳环儿眯了眯眼,看了看那些侍卫,显然是太子的人:“宁遂,你竟敢背叛五皇子?”

宁遂不愿与她周旋,手中的力道更重了几分,低吼道:“他们人呢?!”

柳环儿扬了扬下巴:“诺,估计葬生火海了吧。”

他猛地掀开她,当即,甩头朝庙门跑去。

柳环儿未曾见过这样的宁遂,印象中的他,膏梁纨绔,不可一世的模样。

现在的他,却像疯了一般,满目通红的奔向庙门。

那庙门上了死锁,他便用手中的剑去砸、去砍。

他本就不会武功,用起剑来更是没有章法,胡乱砍砸。

火势越来越大,窜着火苗从门缝钻了出来,那锁定然是极其灼手的,他却全然不顾,一通乱砸乱砍后,双手鲜血直流,片刻,身上的衣物也沾满了血污,脏乱不堪。

他却不觉得疼,甚至开始用身体去撞门,嘴里还一边嘶吼地唤着:“绮罗!绮罗!”

声音惨烈,另人刺耳。

好在,那些侍卫合力替他撞开了门。

门打开的刹那,火势如猛兽“轰”地钻了出来,一众人纷纷被冲倒在地。

而宁遂,却还是竭尽全力地从地上爬起来,随后,不顾一切地,冲进了火海。

众人望着眼前这一幕,彻底愣了神,不知他为何如此癫狂,甚至全然不顾自己性命。

有侍卫想要冲进去,却好几次被火势轰了出来。

整座若安寺被大火包围,烈火浓烟冲天而上,碎屑与残片横飞,刺鼻的浓烟滚滚,火光照亮了半边山天际。

众人难以想象,深陷其中的宁遂,面对的将是怎样一番恐怖景象。

此刻,被太子侍卫擒住双手的柳环儿,望着眼前如排山倒海般的火光,却是渐渐笑出了声。

“傻子,真是个傻子。”

她昵喃着,未明地,想起那些监视宁遂的日子。

她和莫如,皆是五皇子安插在宁遂身边的眼线。

宁遂这个傻子,甘愿用自己家产和性命,来护住宋绮罗的一条性命,为此,他也甘愿成为五皇子得傀儡,用于来笼络长康城及周边的权贵势力。

他看似纨绔,却做事妥当,从不拖泥带水。这一年内,也为五皇子笼络了不少势力。

但是铜料一案,始终是五皇子的心头之患。

宋绮罗是制衡宁遂,令他甘愿俯首称臣的把柄。宁遂不愿意将宋绮罗牵涉进来,他们只好想办法让宋绮罗自觉来寻找她父亲掩藏的铜料证据,所以,这些时日,柳环儿费尽心思布局,才走到现如今这一步。

原以为一切会顺利进行,不想,那府医穆从容竟然是太子安插过来的眼线,如今竟也将宁遂策反了。

她不知其中细节缘故。原本以为,不动声色地找到证据后,除掉宋绮罗,再用整个宁家威胁他为之所用。如今只叹自己还是小瞧了宁遂,竟暗中蛰伏,早已与太子等人有所勾结。

漫天火光之间,她忽而感叹似地摇了摇头。

只可惜,是个情种。

情之深到,不惜丢掉性命。

16

这幅场景,是之后,柳环儿亲口告诉我的。

彼时,若安寺的火已经被扑灭了,整座寺庙毁之一炬。

父亲生性谨慎,当年在建别苑时,特意留了个密道。

因此,昨夜我与穆从容才侥幸逃了出来。

山中寒风呼啸,吹乱了我的发,我神色木然地看着这一片焦土。

有人从残垣断壁中寻到了几具已经被烧的漆黑的尸体,陈列在地。

我望着那些已经烧的面目全非的“人”,胸口不可抑制地疼痛起来,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,难以移动。

我想要走过去,却被穆从容拦了下来,他说:“不要看。”

我轻轻地推开他:“走开。”

他不动,我便狠狠地又推了一把:“你走开啊!”

神色极尽癫狂:“为什么?!他为什么如此愚蠢?为什么要冲进去救我?!”

他明明就不爱我的啊!

说到最后,我眼底的泪再也积攒不住,猛地掉落下来。

我素来以为,宁遂待我是没有爱恋的,我们之间念着的,不过是幼时情谊。

我一直厌恶他多情,像他这样的人,怎么会彻底绑在我身边呢?

所以,哪怕我心底对他存了爱恋,我也要假装不在意。甚至,对他还多了几分恨。

只是事到如今,我才明白了他背后对我所付出的所有,昨夜我还以为一切都来得及,只要找到了证据,彻底撼动五皇子一派,我们将不再受此要挟。

我还有足够的时间,去见他,去好好跟他说话,去听他的解释。

可,为什么,会变成如今这样呢?

怎么一夜之间,他就变成眼前这幅模样了呢?

曾经的他,对于自己的容貌那般在意,那般自恋的人,如今却成了一块烧焦的尸体。

“怎么会这样呢?”念及于此,全身仿佛被车轮碾压一样,痛彻心扉,我摇摇欲坠地走了过去,旋即,猛地栽倒在地,便再也抑制不住地哀嚎起来:“宁遂,宁遂……”

这些尸体都烧的面目全非,我甚至无法认出哪一具是他。

山野清冷,凛风呼啸。

满目疮痍中,我隐约看到了那棵立于庙内的苍天银杏,大火烧过后仅剩下了光秃秃的树干,零星枝桠间,似还有一片枯叶缓缓飘落。

这一瞬间,我眼前渐渐浮现出一副画面。

那是银杏盛开之季,豆蔻少女在树下祈福许愿,她将祈福带系在树枝上,有少年立于她背后,清朗的笑声响起。

他说,宋绮罗,别求姻缘啦!

你长成这幅模样,生性凶猛,哪家男子敢娶你?

当然,看在你我打小的情份上,本少爷就勉强一下吧!

不过,前提条件就是,你得准我娶几房貌美如花的姨太太才行!

之后,少年就尖叫着被少女追打了许久。

画面逐渐隐没,化成了奔涌的泪水。

我匍匐在地,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宁遂,山谷回音飘荡,可他,却再也无法作出任何回应了。

17

铜料失窃案相关证据,被穆从容呈去了京城。

柳环儿与莫如也一同被押送了过去。

穆从容离开前,还特地安排了一队士兵保护宁府,以防五皇子反扑。

他来与我告别时,我面色憔悴地守在宁遂的灵堂前。

这段时日,我的泪都哭干了。

也便是将尸体带回宁府后,我才从情绪激动的宁母口中,彻底得知了宁遂待我的情谊。

这些年来,我一直误以为宁遂是为了那桩联姻,迫不得已来娶我。

如今,我才知晓,当年宋府出事前夕,宁家提前获知了消息,他为了救我,第一时间就去找了我父亲求亲。

故事的初始,都是源于他的真心。

只是如今,我才得知这一切。

满屋素缟,白烛滴泪,

穆从容悄然无息地出现在我身边,静默许久,才缓缓出声:“待圣上查明断案后,便会还宋家一个清白。”

我面色平静地看了他一眼,目光便再次望向供桌上的灵位,道:“谢谢你。”

这段日子,虽说是宁遂拜托穆从容暗中保护我,甚至是以铜料案的证据为交易,可我知晓,他也是真心的。

那夜火烧若安寺,他甚至还想以血肉之躯护我出去,在寻找密道的过程中,他也只手替我抵挡了熊熊火焰。

也正是他天生自带的义薄云天,某种意义上,更让我认定,太子一派是值得匡扶相助的,我也相信,他定然会力争还宋家清白。

只是他兴许没有料到我突如其来的道谢,怔了怔,又道:“今后有任何需要,都可以来找我。”

闻言,我扬唇一笑,忽而款款朝他福了个礼:“穆从容,很是感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。不过,待宁遂入了葬,我便会携婆婆一同寻一处山林小镇,远离这个地方了。”

“你要去哪儿?”他忽而有些激动地拉住我的手臂,一脸焦急地问。

我有些手足无措的看着他,又看了看他握住臂膀的手。

他才恍过神,发觉自己失态了,悻悻地将手拿下:“我是担心,你会再次受到五皇子等人的追杀。”

我倒鲜少见过穆从容这般失态。

他素来心性稳重,刚刚片刻恍惚,竟让我刹那察觉到了什么。

这段时间的相处,兴许是有未明的情愫悄然绽放了。

只是我与他,都未曾察明。

但是,此刻此时,我的心底,已经长眠一人了。再也无暇顾及别人了。

“无防,我会保护好自己。”

许久,他才定定道:“那好,你照顾好自己。”

言罢,方才转身。

走了几步,却又是回了头:“绮罗,我还是那句话,如有需要,我都在这里。”

他站在阵阵丧幡之间,一袭白衣飘飘,言辞诚恳,眉目似画。

微许,才转身彻底离开。

我望着那抹逐渐远去的背影,一股暖意涌上心头,千言万语终是隐没在心头。

山水迢迢,只愿各自珍重。

(终)

一个月后,京城政局大乱。

当今五皇子滥用私权盗窃铜料,私铸兵器,以谋逆之罪入了刑。

一通追查后,更是查出其手下结党营私,栽赃枉法之罪。当今圣上明鉴,下旨彻查翻案,为不少曾刚正不阿惨遭陷害的官吏平了反。

消息传到长康城时,是夜,城内首富宁家府邸就失了火,火光映亮了整座长康城,众人纷纷提水救火时,却没有人注意到,一辆马车趁着夜色匆匆出了城。

夜色正浓,赶马的马夫奋力扬鞭,尘土弥漫中,一名女子忽而掀开帷帐,探出了头:“我说,你能不能慢点?可颠死我了!”

银色的月光下,衣着简陋的马夫抬起头,竟映出一张唇红齿白的面容:“唉!你夫君都累死了,你要求还这么多?”

他佯装将鞭子递给女子:“你行,那你来?”

“好呀!宁遂!”女子揪住男子的耳朵,喊道:“你再凶我,我就去找穆从容了!”

“好了,好了,我错了,姑奶奶,算我求你,求你留下来陪陪你可怜的夫君。”耳朵痛感袭来,促使他不得不勒马缓行。

女子也不含糊,乍地跳坐在他身旁,马车悠悠前行,她抬头望着前方深沉夜色,将头放在男子的肩膀上:“嗬!看你这么可怜的份上,我就大发慈悲一下吧!”

“不过你可要记住了,我还有好多好多的账要跟你算。”她开始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。

“当年娶我,还故意气我是为了脸面。”

“把我独自扔在别院,冷落了我一年。”

“娶了几房姨太太,故意来气我。”

“我被欺负了,也不来帮我。”

“欺骗我,背着我一个人去面对那群坏人!”

“最最最重要的是!还假死逃生,害我哭了半个月!”

说到最后,她转过头怒道:“宁遂,你就是个大骗子!”

他被她吼得缩了缩头,嘴边却是不自觉地挂了一抹微笑。

月色当空,他又想起那夜他冲进火场,最终在别苑寻到密道时的惊喜。

那一刻,获知宋绮罗逃走后,他才彻底放下心来,也跟着钻进了那个密道。

只是出去后,他心生一计,没有与他们会合。

这些年来,宋家突遭横祸,他为了保护宋绮罗,故意向五皇子等势力妥协讨好,费尽心思周旋的这一年多来,他也渐渐明白了一些道理。

一旦陷入这一张夺权大网中,无论如何,他都无法顺利逃脱。

哪怕,此次铜料案断案成功,彻底粉碎了五皇子的势力。

哪怕,他与穆从容交易成功又如何?

这一年来,他卷入皇权争斗,看了不少深陷其中,沦为棋子,丢掉性命的人。

也经手处理过不少污秽不堪的政事。

一旦陷入政权争斗,又有几人的手上是干净的呢?

五皇子如是,太子也如是。

没有完全干净清明的势力。

诚如穆从容曾说,既已入局,便无法成为局外人。

可他毕生追求的,只是花酒常伴,爱人常随罢了。

他志不在此。

索性,借计假死。这些天来,他暗地遣散了宁府的下人,借助丧葬之事转移了家产,直到今日,一把火烧了宁宅。只有让那些势力彻底放弃了他,他才能好好的护着宁家和宋绮罗,好好的活下去。

料想于此,他不禁又看了看身边的宋绮罗,月色倾泻在她身上,铺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泽。

连带着这一刻,他的心,也渐渐柔软起来。

他天性轻狂顽劣,虽混迹于花柳酒巷,但从未认真审视过自己的感情。

他从小就爱逗她玩儿,只要她一生气,他就莫名地雀跃,因为只有这样,他才明白她整个心思,是在他身上的。

偏偏这丫头嘴巴硬的狠,他又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,除了气她,倒也别无他法。

从前,他也不知自己竟已情根深种,直到那道圣旨下来,他一想到今后可能再也无法见到她时,他便莫名地伤心起来。

也便是那时,他才获知了自己的感情。

但为了保护她,不想将她牵涉进这张黑暗的大网,他不得不故作冷漠,将她推开,不得不时常做一些违心之事。

哪怕,明明很多次,他都在心疼她。

他不敢表露半分,唯恐她受到伤害。

他承认,那夜假死,自己也是含了些私心的。

譬如,他想看看,得知自己死后时,他心爱的姑娘,会是何种反应。

譬如,他想看看,这个傻姑娘,是否会为他伤心。

好在,他赌赢了她的心。

也便是在那一刻,他忽然觉得,这些年来的忍辱负重,委曲求全,都算不得什么了。

因为啊,他已然获得了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。

只要能获得他的心头爱,哪怕今后都无法喝花酒,又算得了什么呢?

他扬唇一笑,如是想。

山风浩荡,月色妩媚。

马车悠然前行,他望着远方深沉的夜色,却无比感到心安。

只因,他知晓,前方路途坦荡,他与他心爱的姑娘,还要共度许多美好的岁月。

而那些隐藏多年的情愫与秘密,他要慢慢地,一字一句地,在她耳畔,说与她听。(原标题:《故人辞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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